【聯合報╱記者何定照】2010.01.17


除了波里尼,大賽得獎音樂家的演奏幾乎都沒啥意思?霍洛維茲是尖銳刺耳鋼琴風格的代表,琴風不足以服人?帕華洛帝等人不過是把歌劇演出的智慧貶到最低,把要價過高的噪音推到最大?


跨領域湧現 音樂這樣看


以「東方主義」等後殖民論述在台甚受歡迎的薩伊德,樂評集「音樂的極境」(太陽社)近來出版,辛辣言論雖非人人買單,卻都不得不驚豔於他對音樂之專業,以及剖析角度之寬廣:音樂也可以這樣看。


自「音樂的極境」回望,台灣古典音樂書市近年已湧現一股跨領域、多角度評寫音樂的風潮。


從21世紀初始的「誰殺了古典音樂」、音樂學的女性主義批評「陰性終止」、社會學家伊里亞斯的「莫札特」、小澤征爾與大江健三郎「音樂與文學的對談」、薩伊德與巴倫波因對談錄「並行與弔詭」、村上春樹樂評「給我搖擺,其餘免談」,到阿多諾的貝多芬研究、日本前首相小泉純一郎的「音樂遍歷」,再加上焦元溥音樂家訪談錄「遊藝黑白」等,音樂書觀點呈現從未有的百花齊放。


入門音樂書 早就不夠了


也跨行寫樂評的東華大學中國語文學系副教授須文蔚指出,過去台灣音樂書以為愛樂者打造的導聆、版本比較等工具書為主,一方面呼應對古典音樂尚在摸索階段的讀者需求,一方面也反映社會結構變化。1980年代冒出大量版本介紹,就是業者迎合CD甫問世、刺激市場消費的手段。


1990年代後,文化研究成顯學,人文藝術科系紛紛投入,促成跨領域研究盛會;到了全球化的21世紀網路時代,跨領域成各界趨勢,更擴大音樂書閱聽人口及期待的探討層次。入門音樂書,早就不夠看。


來自不同領域的音樂書,別具趣味。「貝多芬:阿多諾的音樂哲學」(聯經),集結這位法蘭克福學派批判理論大師兼音樂學家1937年起至逝世前寫的數十本貝多芬札記,光是阿多諾以黑格爾「正反合」辯證法分析貝多芬作曲,以樂曲之「全體性」解釋為何舒伯特的音樂遠比貝多芬悲傷,就平添辯論話題。


文學家參與 生命添情思


同為社會學家寫作的「莫札特:探求天才的奧祕」(聯經),從莫札特的心理與社會脈絡的衝突切入,剖析莫札特的悲劇:莫札特的時代,市民社會尚未成熟,藝術工匠(樂師)仍得依賴宮廷存活,莫札特卻太急著想從「樂匠」變成「音樂家」,過早衝出宮廷獨立,終在社會轉變夾縫間英年早逝。


文學家參與的音樂書,常別具生命情思。


日前驚傳罹癌的小澤征爾在與大江健三郎的對談錄中(高談文化),透露他在演奏威爾第的喜歌劇後,思考起音樂究為何物,最後認為音樂根柢深藏人類的感情,而其中總有悲傷、寂寞,「因為人類背負著死亡的宿命」,這也是為何藝術與人類生命交會時,總帶著莫名的寂寞悲傷。現在再看這段對話,更意味深長。


村上春樹的「給我搖擺,其餘免談」(時報),也展現獨特文學氣質。像他形容爵士巨匠史坦‧蓋茲「不論私生活再怎麼支離破碎,一拿起樂器,便能來一段直通天堂的精彩即興」,晚年演奏卻又有股看破紅塵的氣氛,「美麗、深邃卻又具緊迫感,聽來毛骨悚然」,都深富村上簡描幾筆便直指人物內心的風格。


音樂的極境 各方都折服


「小泉純一郎的音樂遍歷」(財信),則不時流露小泉曾為首相的教導情懷。他諄諄建議,初聽歌劇最好先聽幾次精選集再赴現場,否則樂趣減半,若聽了「杜蘭朵公主」等四齣,還是不喜歡歌劇,就可放棄;還強調古典樂「只要有一小節感覺好,多聽幾次,會覺得全曲都好」。猶如苦口婆心的歐吉桑,相當可愛。


薩伊德「音樂的極境」,又呈現音樂書新方向。楊照認為,他擺脫視古典樂為資產階級代表及天真「就音樂論音樂」的兩極觀,以超越路線「解釋、辨認古典音樂內部的真與假、核心與邊緣」。時而深入音樂內部、時而俯視綜觀的書寫,果然讓各方折服。


音樂無邊際,正如阿多諾所言,「我們不了解音樂──是音樂了解我們。我們自以為與它最親之時,它與我們說話,帶著傷心的眼神等我們回答。」這或許解釋了阿多諾為何立意寫貝多芬數十年,卻都只有札記未成書,卻也揭示另一種可能:音樂書還有很大空間,待後人開拓。

 


 

放不開所愛天才 薩伊德認真談音樂  


音樂書除了談音樂,也透露作者性格及小故事,讓讀者著迷。在「音樂的極境」由薩伊德太太瑪麗安寫的序中,就認為是顧爾德過世,讓薩伊德決定認真談音樂,「顧爾德變成薩伊德的執念,他放不開他所愛的這位天才」,這也說明為何該書滿是對顧爾德的讚嘆。


Edward W. Said序裡的回憶,也點明音樂對薩伊德的重要性,薩伊德兒子一晚因嚴重感染病需要住院,面臨死神威脅,瑪麗安嚇得全身癱瘓,薩伊德卻準時去聽音樂會。多年後,瑪麗安才明白,面對死亡的恐懼時,尋求音樂對薩伊德有多麼重要。


這也呼應了大江健三郎在與小澤征爾對談時,提及的薩伊德故事。大江的知交兼妻舅伊丹十三自殺身亡時,薩伊德得知,立即發傳真安慰,並建議大江聽布拉姆斯第一號弦樂六重奏,「這樣即使悲傷到無以復加,也能湧出抑制悲傷的力量」。


薩伊德為何對顧爾德及他筆下「和顧爾德二合一」的巴赫如此迷戀,多少和他的學術縝密性格有關。在他看來,顧爾德每個音符都經過徹底思考,所有論點都流露於他的演奏,甚至就是「作為知識份子的炫技家」。


小澤也在與大江對談中,自承在西方世界拚搏的動機。「支持我二十多年來擔任波士頓交響樂團音樂總監的能量,其實是一個東方人做西洋音樂的隔閡」。


他將之視為「東方人到底可以做到什麼程度」的實驗,「一個在中國出生、只會說日語的東方人,到死前能對西洋音樂理解到什麼程度」,還坦承這孤獨的實驗讓他覺得「無力且壓力大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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